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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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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回身,卻見周天水兀自惱恨地盯著水上那盞將要沈了的蓮花燈,她心中越發詫異,便說:“不如再買一盞?”

周天水甩手道:“罷了,不過是個玩意兒。”話雖如此,神情卻有些失落。

因離了原地,不見了旺兒林嬤嬤等,雲鬟生怕他們擔心,又見周天水如此,便道:“我該回去了。”

周天水聞言:“怕什麽?莫非還怕徐沈舟追來麽?”又笑道:“橫豎已經出來了,且放開胸懷,好生游樂罷了。”

當下便丟了那花燈不理,只陪著雲鬟又走了一段,因又說起本地勝景來,便約雲鬟改日同游蘭亭、曹娥廟、戒珠寺等地。

正走間,便見旺兒露珠兒等正東張西望地找人呢,見了周天水陪著而來,才歡天喜地上來接著,道:“林嬤嬤見沒了人,著急的了不得,快隨我們回去。”

當下過了十五,才進了三月,本地卻生出一件稀罕事來。

原來只因為韓伯曹辭了捕頭一職,又選不上好的來,故而一直到如今,本縣捕頭尚且空缺,如今過了節,正是迫在眉睫,鄭盛世因召集了縣丞主簿,巡檢,典史等,商議過後,便請了一人暫代捕頭之職。

這位卻不是別人,竟正是徐府的徐大少爺,徐沈舟。

雲鬟聽說這消息之後,只覺匪夷所思,想想徐沈舟那模樣,萬想不出他任職本縣捕頭到底是何情形。

這一日,因先前約好了,周天水絕早前來,請雲鬟同游蘭亭。

雲鬟乘車,周天水騎馬,出城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方到。

卻見果然好一派風光,前有崇山峻嶺,身側茂林修竹,清流急湍,映帶左右,路上又有許多古字題跡,景致怡人,風雅非常。

將近中午,便在騁懷亭內歇息,周天水見她今日著一件玉蘭白的緞子衣裳,玄色束發,越發顯得清凈秀麗,仿佛不食人間煙火。

周天水暗中讚嘆,便道:“元宵那夜,我看你終於穿了我送去的衣裳,倒果然是極合身,也甚是好看,如今天氣慢慢熱了,待我再送兩件兒這會子能穿的,必然更佳。”

雲鬟忙道:“委實不敢再消受。”

周天水笑道:“哪裏的話,我並不把你當外人,你也不必跟我客套,只要你別嫌棄,肯穿上身兒就行了。”

兩人說了半晌,那邊兒旺兒等滾好了茶,便奉上來。

兩個人各自吃了半盞,又吹了會兒風,正欲沿路往回,卻見旺兒從竹林後轉出來,因說道:“方才我去茅廁,看見那掃亭子的老伯手裏提著個包袱,說是不知哪個客人落下的,打開來看,竟是一錠二十兩的銀子,並些碎銀散錢等呢。”

周天水道:“白得了這些錢,這可是他的造化了。”

旺兒道:“造化什麽?這老頭子憨實的很,說這丟了包袱的人必然著急,竟非要等人來尋呢。”

周天水笑道:“難得,這地方倒也有些忠實之士。”

因他們要走,便也顧不得此事了,當下小廝們收拾了茶具等物,正欲往回,忽地聽得嘈雜吵嚷之聲,隔著竹林傳來。

眾人駐足觀看,旺兒是個好事的,跑過去探頭觀望了會子,忙折身回來,搖頭道:“主子你看,我說這好人做不得呢,原來是那丟了包袱的客人找回來了,那老伯只當把包袱給他就成,不料他翻了翻,硬說是還少了五兩,非要拉著那老伯討要呢。”

周天水聞言,道:“豈有此理?”先邁步往那處趕去。

還未到跟前,果然就見一個身著灰衣的中年男子,正扯著那花白胡須的老者,叫嚷說:“快把私藏的五兩還回來!”

周天水上前攔住:“做什麽?”

他雖然身量不算高大,可這般信手一扯,那漢子便動不得,因回頭道:“這老東西昧了我五兩銀子,我叫他還回來,又怎麽樣?”

周天水啐道:“他若是肯昧心,這二十多兩早也飛了,何苦還在這裏等著還給你?”

客人叫說:“誰又知道?”

周天水冷笑:“哦,我卻知道了,這老伯並沒說謊,你也並沒說謊,既然如此,這個包袱自然不是你的,這是別人丟的二十兩,你自去其他地方找你的三十兩吧。”

旺兒聽了也笑:“說的很對,這話在理。”又對老伯道:“您只管拿了去,別理會這渾人。”

誰知這老者雖受委屈,卻不敢貪圖:“不好如此的……將事情說清楚了便是……”

那客人見他們如此強硬,便有些畏縮之意,悻悻道:“罷了罷了,我也不爭那一點兒了,只當我別處丟了就是。”扯過包袱,便要離開。

雲鬟在後面看到如今,便叫道:“周兄。”

周天水聞言回來:“怎麽?”

雲鬟低低在他耳畔說了幾句,周天水一怔:“果然?”

雲鬟點頭,周天水沖她一笑,覆回來,竟二話不說,把包袱自扯了過去。

那客人叫道:“你這是做什麽?”

周天水道:“這果然是你的包袱?”

那客人見他似是個難纏的人物,又聽問的如此,便透出心虛之意,偏道:“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?自是我的。”

周天水冷笑:“將晌午的時候,我明明看見一個穿紅衫子的客人背著這個包袱,那人還比你高許多,又年輕,難道我看錯了?”

雲鬟在旁聽著,心裏自然有數,方才因見這客人跟掃地老伯糾纏不休,她看著那包袱,心中搜想,果然便想起先前閑游之時,曾見過一個身著紅衣的青年人背著這包袱上山,可見此人是冒領。

面上微笑乍現,卻又極快僵住了。

雲鬟擡頭,眼前忽地又閃出一幕:

當時她同周天水且行且說,目光無意中掃過那紅衣青年,倒也罷了。

然而此刻回想,雙眸遠望,卻見那紅衣青年之後的竹林路口上,有幾道影子,疾馳而過。

那真正就是所謂“白駒過隙”的瞬間,對於一萬個人來說,甚至絕不會留意曾在那狹窄的路口上,有什麽人物經過。

可對雲鬟不同。

在她凝神回想的那一刻,時光就仿佛定格兒在那數人縱馬而過的瞬間,雙眸漸漸睜大,而眼前所見——那個在風中亦萬千蘊秀,姿容端方之人,其輪廓身形,也越發清楚起來。

雲鬟驚心膽顫,茫然失魂。

此刻周天水跟旺兒正攔著那人質詢,那客人聽說的如此詳細,頓時眉眼亂晃,支吾著說不出話來。

旺兒早明白過來,忙上前揪住道:“好囚攮的,原來你這廝是詐領!快點跟我去見官!”

那人聽聞“見官”便慌了,再撐不住,便求饒起來。

正在這不可開交之時,忽然那掃地老者指著前方一人:“莫不是那位客人?”

周天水跟旺兒等回頭,卻見不遠處,果然有個身著紅色衫子的青年,低著頭,邊走邊四處搜尋打量,滿面焦急之色,忽地聽見此處吵嚷,才擡起頭來,當看見老者手中包袱之時,頓時滿眼喜色,忙奔過來。

原來這青年乃是自外地才回來,包袱中是連年經商得來的全部身家,本來統共有三十兩的樣兒,後來這人把其中五兩揣在荷包裏,隨身帶著。

誰知只顧探看蘭亭風景,自茅廁出來後便忘了帶,路上想起,急忙往回來尋。

這冒領的客人,卻是因為見他亂找一氣,便問緣故,這青年並未防備,便同他說了端倪,忙中忘記荷包裏的銀子,只說丟了三十兩。

誰知這人聽聞便生了邪心,搶在這男子跟前兒找來,因為他又格外貪利,竟不信掃地老者所說的話,非要再討回那五兩。這可是:人為財死,鳥為食亡。

因不耐麻煩,旺兒便打了他一巴掌,喝道:“這樣清雅的地方,偏你這種貨色現世,別再給蘭亭丟臉了,下次若還見你發壞,立刻扭送衙門,還不快滾!”那人連滾帶爬而去。

剩下紅衫男子很是感激,因紅著眼眶道:“我寧肯年下也不回來,無非就是為了攢夠銀子,家中老小都盼著呢,方才回來找時,已經打定主意,若是找不回來,我便只在這裏找個地方吊死罷了,老人家乃是我救命恩人。”便拿了塊碎銀要給那掃地老者。

老者拒而不受,笑道:“我只圖個良心安穩罷了,若要收你這銀子,可就超出本意了。何況,多虧了這些先生公子們提點,才沒給人冒領了去。”那青年又團團道謝。

周天水見狀,心頭一塊兒大石落地,因含笑回頭看向雲鬟,卻見她不知何時已經倒退至花壇邊兒上,正坐在那一枝子的紅梅樹下,一手扶著額頭,臉如雪色。

周天水忙扶著,又探她脈,卻覺著脈息突突亂跳,竟似血不歸經,周天水嚇道:“方才還好端端地,是怎麽?”

雲鬟笑了笑:“咱們……回去吧。”

周天水見她如此,便道:“你走不得了。”回頭招呼小廝:“往前去招一頂藤轎來。”

那小廝飛快去了,半晌果然有轎夫擡了頂藤轎,便扶了雲鬟坐上。

這藤轎雲鬟卻是頭一次坐,只覺得軟輕異常,還未反應,整個人便騰空而起,看周遭越發清楚了,她心中更為不適,便擡衣袖遮住眼前。

周天水見狀,便將那轎兜轉了過來。

雲鬟覺著眼前一暗,略睜開眸子,見那遮陽傘擋住了半個身子,外間自然看不到自個兒了……這才緩緩地又籲了口氣。

坐了藤轎下山,才又換了馬車,周天水卻只騎馬。

眾人往回而行,將到城門之時,旺兒因道:“那不是新任的徐爺徐捕頭?這是要做什麽,好大的陣仗。”

雲鬟掀起簾子看了眼,果然見城門邊兒上,是徐沈舟身著捕頭公服,斜斜地靠在一匹馬上,身旁十幾個公差分兩列站著,正不知怎麽樣。

因深知此人性情,故而見他縱然穿著公服,那渾身上下也都透出一股子風流紈絝之氣,雲鬟便垂了眼皮兒,不去打量。

不料徐沈舟偏生最是眼尖多心,因瞧見了周天水,便趕過來道:“老周,你這是打哪裏來?”

周天水翻身下馬:“方才去蘭亭游玩,徐爺在此是做什麽?敢情有要緊公務?”

徐沈舟道:“可不是麽?昨晚上鄭大人就派人把我從被窩裏掀出來,說是從……什麽勞什子京城來了個了不得的大人物,叫我帶著三班兄弟們仔細迎接,別怠慢了貴客。”

周天水笑問:“哦?不知是什麽大人物?”

徐沈舟道:“就是不知道呢,不過,據說是為了先前那連發的金行劫案來的,大概是跟三法司有關……只是我們從早上幹站到現在,連個毛兒都沒看見。”

說著掃一眼那馬車:“裏頭是誰?”

周天水笑道:“是小謝。今兒便是跟他一塊兒去游山的。”

徐沈舟早猜到是“謝鳳”,聞言便笑得意味深長,道:“老周,看不出來,你倒是個深藏不露的。”

周天水若無其事,含笑拱手道:“我還是不打擾徐爺的正經差使了,請。”

徐沈舟嘿嘿一笑,瞥著那馬車,似笑非笑,只等車子進了城,才總算收回目光,又望著前方那空落落的大路,便伸了個懶腰:“罷了,打道回府吧。”

底下差人問道:“徐爺,這會子不等,倘若上差來了,怪罪下來怎麽說?”

徐沈舟笑看那人,點頭道:“你這資質,也很可以去當縣太爺了。咱們大老爺這官兒當的很妥當,聽了人家吹點風兒,就慌的亂轉,豈不知等這風吹到他耳中的時候,早就是風尾,只怕人家那該辦的事兒都辦的差不多了,哪裏該在這裏迎接,倒是該在這裏送神才是。”

底下眾人似懂非懂,徐沈舟一揮手,道:“晌午了,咱們去匯翠樓喝了酒再回衙門吧,我請。”

眾人聽聞,大喜過望,紛紛簇擁著去了。

且說周天水陪著雲鬟回到可園,見她下車,才要離開,忽然雲鬟回身,道:“周兄,可否進來說話?”

周天水一怔,他們雖也算認識許久,只是雲鬟極少主動請他進宅子裏,此刻聽了,眼珠一動,便叫小廝先把馬兒牽回家裏去,隨著雲鬟進了可園。

兩個人一路往內,卻是誰也並不曾開口說話,此刻陳叔人在店裏,林嬤嬤跟兩個丫頭聽見回來了,都迎出來,又見周天水陪同,神色才又拘謹起來。

雲鬟道:“晴兒倒茶來。”便領著周天水進了書房。

不多時曉晴送了茶上來,雲鬟又吩咐:“不用人伺候了,都退下。”曉晴見她神情不似平常,忙低頭退了,露珠兒跟旺兒原本站在門口,曉晴便也將他們招了離去。

當下書房內只剩下了他們兩人。

周天水瞅了一眼雲鬟,便端起茶盞,吹了吹上頭的茶葉,問道:“你身子好了?方才在山上是怎麽了?”

雲鬟輕聲道:“我已經好了,如今……是有句話想請教周兄。”

周天水笑道:“不敢當,你說就是了。”

雲鬟並不立刻就問,只是將他從頭到腳細細地看了一遍,周天水雖仍是若無其事的樣兒,端著茶杯的手卻不動了,半晌才笑問:“怎麽了?倒是想問什麽?”

雲鬟這才問道:“周兄,可認得……巽風?”

周天水聞言,手禁不住一抖,卻又極快止住,臉上雖仍帶著笑,那笑裏卻依稀透出了幾分警惕之意。

雲鬟的目光從他的手上移開,又看向他頸間,最後在他的臉上停留片刻,周天水被她一眼一眼看著,忍不住竟轉開頭去,攏著口咳嗽了聲:“我不認得,好生疏的名字。”

雲鬟望著他笑了笑,忽地擡手,竟輕輕地撫上了周天水的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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